医生为何收到“礼品”炸弹？

　　2001年12月14日下午，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制造了震惊全国的系列爆炸案的三名被告人进行一审公开宣判：黎时康犯爆炸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陈德顺犯爆炸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廖和明犯非法买卖爆炸物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至此，这起曾引起港澳台及国内外各界人士及媒体关注和猜测的系列爆炸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系列爆炸，众说纷纭

　　1999年2月18日，1999年10月6日，1999年10月16日，在珠海、广州、成都接连发生了三起震惊全国的系列爆炸案。而珠海爆炸案正发生在澳门回归进入倒计时的最后56天。珠海是距澳门最近的城市，系列爆炸案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人们在同情那些无辜受害者的同时，对爆炸案作出了种种猜测。一时间众说纷纭，人心慌慌。

　　粤、港、澳、台的媒体纷纷追踪报道系列爆炸案的侦破情况。珠海市公安局调集最精锐的刑侦力量，对爆炸现场进行地毯式搜索。从爆炸的尘土里检出硝铵和TNT，初步确定爆炸是由炸药引发的。专案组对同年2月18日发生在成都和10月6日发生在广州的两起同类爆炸案，进行对比、分析、研究，认为三案炸弹装置、引爆方式、作案手段及投送目标一致，应为同一人或同伙人所为，是一系列有预谋、有准备、有针对性的爆炸案。

　　1999年12月1日，侦查人员在四川省成都市锦江区一药材仓库，将重大作案嫌疑人黎时康密捕。当晚，黎时康的弟弟黎时光在哥哥被抓之后，赶紧将哥哥制作炸弹剩余并匿藏在住处的五十二支硝铵炸药、十二支顺发电雷管，转移到成都市火车北站小件寄存处寄存，结果被公安机关查获并逮捕。第二天晚上，在攀枝花市一夜总会抓获陈德顺。此时，同案犯廖和明因涉嫌合同诈骗已被重庆市大足县逮捕并起诉到大足县人民法院，因廖和明以人民币1600元的总价，先后卖给黎时康硝铵炸药八十支、顺发电雷管二十支，涉嫌爆炸案犯罪，该县检察院撤回对廖的起诉，于12月8日将廖和明移交到珠海市公安局。

　　黎时康，化名黎青松、黎松，男，1963年5月14日出生，重庆市大足县人。因一夜风流，染上性病，传染妻儿久治不愈，为报复“无良医生”自制炸弹并伪装成礼品送给医生。在珠海、广州、成都接连制造了三起大爆炸案，造成六人死亡、十五人受伤。

　　六名无辜的死难者在爆炸声中失去了宝贵的生命，留给六个家庭永远挥不去的悲痛。可谁曾想，悲剧的制造者原本就是一个悲剧人物。

　　一夜风流染上“风流”病

　　“一是劫盗的，二是买药的。”意思是说做药生意赚钱快。黎时康从1988年开始同弟弟一起做药材生意，真是赚了一些钱。有了钱，这个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被迫停学务农，并一直身处逆境被人歧视的黎时康，挺直了腰杆，走出了他的家乡重庆市大足县。并在美丽的花园城市珠海买了商品房，而且举家搬迁到了珠海。

　　1995年夏天在广州那个迷人的夜晚,黎时康同四个生意上的朋友去卡拉OK、洗桑拿浴潇洒。有钱的感觉真好，在卡拉OK包房、在桑拿按摩室,他像一只贪吃的猫，任凭性欲野兽般地发泄。一时的痛快，铸成了黎时康一生的痛苦。

　　风流、潇洒之后，黎时康回到家,发现自己小便处红肿、刺痛，到他家附近的三家医院检查，发现有淋球菌，医生告诉他“你染上了淋病，不过没关系，打打针就好了。”二十天后，医生说他没事了，他与老婆过性生活，结果老婆也染上了淋病。他带着老婆到人民医院、慢性病防治站等几家医院多次看病，他感觉一直没有治好。两年后，黎时康发现三个儿子都出现了尿道口红肿、发痒、尿痛的症状。他怀疑是老婆前几天手上长的脓泡破了，在给儿子洗内裤时传染了淋球菌。他紧张的要命，赶紧带着老婆和三个儿子到市慢性病防治站检查。在防治站门口的医生简介栏中，黎时康看到吴医生是性病科主任，又是留学博士生，就找这位博士医生给孩子看病。

　　小孩的化验单上显示化验结果有G球菌。黎时康拿着化验单紧张地问医生“G球菌代表什么？”吴医生说，“人人都有G球菌，不要怕，不用管它。”

　　久治不愈蓄意报复医生

　　黎时康捧着两瓶药水，领着孩子回家了。在家里，他认真地给三个儿子用水清洗红肿处，洗了一个多星期，他发现小孩的病状未好，就又带三个孩子去找吴医生看病。分别给三个孩子做了pCR检查淋球菌，医生对他讲“没有事。”他对医生的回答表示怀疑，并捧着一本书指给吴医生看，强调小孩的病状同书上写的一样，就是淋病，怎么就说没事呢？吴医生说，“我的诊断与书上的并不矛盾。”这一次，医生没有给他开药。

　　他回去后继续用第一次开的药水坚持给孩子洗,但觉得孩子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又过了两个星期，黎时康带着三个儿子，拿着慢性病防治站的化验单到人民医院找医生给儿子看病。看了化验单后，医生说，“小孩染上了淋病，还不快治疗。”几天后，他又到人民医院开了一些药，回家后给小孩又是服药又是清洗，治了一阵子还是不见好。他第四次带三个孩子到防治站找吴医生，又做了一次PCR检查，化验结果未发现淋球菌，医生还是没给他开药。

　　黎时康心里认定了儿子有病，觉得医生说“没事”是对他的儿子不负责任。他又到广州、珠海等各处大大小小的医院开药回家给儿子治疗，过了四五个月之后，他又带三个儿子到慢性病防治站找吴医生看病，又做了PCR检查，发现大儿子是前列腺炎，两个小的没查出什么病。医生告诉他大儿子是无菌性前列腺炎，不用治疗，等结婚后自然就会好。黎时康又找到检验科主任徐刚，两人又是一顿大吵。徐医生是成都人，看在老乡的份上好心地告诉了他自己在成都的住宅电话号码。

　　他从许多家报上看到一个广告，说广州南方医疗门诊部有一位姓罗的医生治疗前列腺炎很成功,又带着孩子前去找罗医生看病,开一次药就花了大约4000多元钱,又拿了几次药，总共在那里花了1万多元。他在珠海的家里给罗医生打电话,反映小孩吃药后病情不见好,罗医生告诉他,中药见效慢，要坚持服药。可是,药吃到最后，小孩面黄肌瘦，还是不好。他再也不敢到那里看了。

　　“罗医生”是广西某镇坡心村的农民，初中文化，没有医生执照。1996年11月15日开始承包广州南方医疗门诊部，承包费是每月45000元人民币，其他水电费、保安费、卫生费等另计，另外门诊药费提成1.5%，利润提成10%。承包人每月只到门诊部去一次，坐堂“医生”陈祖权也是广西农民，以前是搞装修的。利润两人三七分成，他们靠的就是铺天盖地卖广告。

　　黎时康带着儿子们往返于多家医院，不停地折腾了一年多时间，小孩的身体越来越差，学习成绩也大幅度下降，多年的积蓄差不多折腾光了，好端端的一个家也折腾散了。1998年夏天，妻子与他协议离婚，三个儿子归黎时康抚养。1998年底他便带三个小孩回成都老家，到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找权威医生给看病。医生对他讲，“以前的医生根本不应该那样用药，尤其那样的药不能用在小孩身上，小孩的病不是性病，也不是前列腺炎，是很普通的“金葡萄菌”感染。随后开了一些普通的“青霉素”和“安必仙”等药。小孩吃了这些药后，病情有所好转。他又找到成都一家肾脏病专科医院，这家医院一位姓张的医生，看了黎时康拿来的一大堆在广东看病的药方，连说了几句“不应该，不应该”。并且说，“小孩的病耽误了，现在病情已经到了肾的部位，而且产生了抗药性。以前看病的医生不讲医德，害了大人，但小孩是无辜的，不应该给耽误治疗。”

　　黎时康顿时心生恶气：“太黑了，广东的医生太黑了！龟儿子说包医好的，结果花了老子二三十万都没治好！”回想两年来到处求医问药的艰难历程，钱花没了，家离散了，小孩的病没治好，而且已经耐药没有什么药可以医治了。黎时康感到极度地绝望，心想不如死了的好。他曾动过与儿子一起自杀的念头，但想来想去，不甘心自杀。想到现在的医生不是行骗就是不负责任，要找个机会给那些无良医生一个警告和教训。报复的恶念就这样在黎时康的心底迅速地形成、膨胀、升腾。

　　自制炸弹伪装成“礼品”

　　报复的恶念一形成,黎时康便挖空心思地寻找最能产生轰动效应的报复手段。二十年前，他曾学习过电器修理，并在老家开了几年电器维修部，懂得一点炸药的原理，也曾用炸药炸过鱼。对，就做几个炸弹当礼品送给那些无良医生。让爆炸引起政府对医疗界存在问题的特别关注，整顿医疗行业的不正之风，惩治那些无良医生、江湖骗子。于是，黎时康便打电话让老乡廖和明帮忙买些炸药和雷管，没过几天，廖就弄来了炸药和雷管。黎时康拿到炸药和雷管之后，便开始精心地研究、制作送礼用的炸弹。他首先在成都住处附近的双水村田埂上，将两个雷管与一枚9V的电池连在一起，做了一次是否可以引爆的试验，结果雷管爆炸后将田埂炸了一个大坑。接着他便着手制作报复的武器--炸弹。并把炸弹伪装成“礼品”分别送给他所痛恨的医生。

　　第一枚“礼品”炸弹送给了珠海慢性病防治站徐医生在成都的家。

　　1999年春节前，黎时康按照徐医生留给他的电话号码，打电话自称是徐医生的同事，问明详细住址是人民南路三段十九号十二栋二单元某号。2月16日中午，黎时康便带上一枚外包装“荔枝盒”的拉发式炸弹，连同一瓶“全兴大曲”酒和一封标明“徐刚亲自收”的打印信。怕被徐刚认出，怀疑他所送的礼物，黎自己没有亲自去送，而是花二十元钱雇请一位三轮车夫，以送“拜年礼”的方式送到徐刚的家。2月18日凌晨，徐刚的哥哥从外面回到家一开启“荔枝盒”顿时发生爆炸，新装修的房子被炸得面目全非，徐刚的哥哥——一位新婚燕尔的无辜青年，顿时倒在血泊中。法医鉴定：被害人系全身爆炸造成创伤性休克死亡。

　　送完第一份“礼品”后，黎时康立即锁定了第二个要炸的对象，珠海市慢性病防治站的吴医生。

　　黎时康将剩下的雷管和炸药装进一个绿色布手提包，乘火车到广州，又乘大巴到了珠海市三灶泰宝新村他的住处。他在附近买了一瓶500克装的咖啡伴侣、两节9伏电池和两瓶红盒装“五粮液”酒。然后便在自家阳台上制做炸弹。他倒掉瓶中的咖啡伴侣将黄炸药装满空瓶，把一个电雷管放到炸药里面，他精心做好组成炸药的构件，便让来珠海托他找工作并住在他家的妹夫陈德顺去送。

　　经过周密的策划，1999年9月的一天早晨，黎时康带着做好的炸弹构件同陈德顺一起乘201路公共汽车从三灶到香州总站，在总站附近买了四斤青苹果。然后，将装炸弹的“五粮液”酒盒同苹果一起装在红色胶袋里面，由陈德顺一个人拎着，到慢性病防治站送给吴医生。黎时康一直在总站附近等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德顺回来了，他告诉黎时康说：“炸弹酒已送给吴医生，他很高兴地收下了。”

　　顺利地送完了第二份“礼品”，黎时康觉得自己的做法万无一失，便锁定了第三个要炸的人——广州南方医疗门诊部姓罗的医生。

　　1999年10月6日中午，黎时康和陈德顺一起来到位于广州市环市西路的南方医疗门诊部，他等在外面，陈德顺一个人拎着“礼品”到二楼找罗医生，说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他。陈祖权替罗医生收下了那袋装着一瓶“蛇鞭酒”和几个水果的礼物，并将这袋东西提到了乙肝科。陈医生打开袋子拿出酒盒说，“酒盒上有两条线。”同室的杨医生凑上前去看，发现“蛇鞭酒”的盒盖上有一枚纽扣式电池，顺着电池引出一黄一红两条线，一直连到瓶底。杨医生说了句：“会不会是炸弹，如果是，快扔掉。”说完他便到一边去给病人讲解服药的方法。然而，杨医生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在场几位医生的注意，他们好奇地打开了酒盒。结果，“轰”地一声巨响，陈祖权、李剑云和乙肝科的谢满秀当场被炸死，另一名医生被炸成重伤。

　　10月24日晚6点多钟，珠海的吴医生带着他收到的那瓶礼品“五粮液”约了几个好友到“五月花”餐厅喝酒，“福特”包房的服务员为他们开启那瓶“五粮液”时，引爆了酒盒中的炸弹。女服务员当场被炸死，近包房门口一围台就餐的一家三口，惨遭飞来横祸，可爱的8岁儿子被当场炸死，年轻的母亲失去了脾脏和左手，孩子的父亲也身受多处炸伤。

　　辩称“精神病”庭审出伪证

　　2000年7月5日，珠海市人民检察院向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指控黎时康犯爆炸罪及非法储存爆炸物罪、陈德顺犯爆炸罪、廖和明犯非法买卖爆炸物罪。

　　同年8月2日，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面对公诉机关当庭出示的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被害人照片，三个被告人深深地低下了头。他们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不持异议。黎时康辩称：“我一家人染病后四处求医，花掉了近三十万元的积蓄，到头来病还是没有治好。我近乎绝望，因自己没文化又怕投诉无门，于是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傻事。原本只想引起政府部门对医疗行业不正之风的高度重视，提醒那些职业道德素质差的医生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可万万没想到会伤及那么多无辜，我悔恨、悲痛……”

　　庭审中，黎时康的辩护人向法庭宣读、出示了黎时康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其家族有精神病史的有关书证和证人证言，认为黎时康作案时没有完全的辨认能力，要求对黎时康作案时的精神状态重新鉴定。

　　佛山市精神疾病司法鉴定组按照司法鉴定程序，对黎时康进行了全面的科学的检查，并对他的个人经历、个性特点、作案时及作案后的精神状态和作案过程作了详尽的分析。黎时康被收审后，早期表现说话少，语言对答切题，生活自理，对作案事实供认不讳，没有明显精神异常。自接到起诉书后，表现出精神反常，行为怪异，自言自语，别人叫他不应答，但家属送东西时叫他则会应答，并出来拿东西。医学诊断：黎时康作案时没有精神病。责任能力评定：实施危害行为时其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存在，具有完全责任能力。

　　辩护人当庭提交的有关黎时康患有精神病的证据，是黎时康的弟弟黎时勇通过关系作的jia证。黎时勇已被公安机关执行逮捕。

　　2001年11月12日，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

　　2001年12月14日，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黎时康及同案犯进行一审公开审判。

　　在“五月花”爆炸现场惨遭不幸的龚氏夫妇，2000年2月向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向“五月花”餐厅索赔医疗费、丧失生育能力赔偿金等共计人民币403万元。此案是境内首宗因外来暴力侵害引发消费者向经营者索取巨额赔偿，原、被告均无明显过错的诉讼案，引起了法学界的关注。近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判令“五月花”餐厅补偿龚氏夫妇人民币30万元。

　　编后

　　谁的悲剧？

　　原因

　　死伤惨重的系列爆炸案，有了一审判决结果。罪犯受到了法律的严惩，提起附带民事诉讼的原告人，也依法得到了相应的赔偿。然而，该案留给人们的却是相当沉重的思考。

　　此案提示我们之一是，人不仅要有健康的身体，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健全的人格。黎时康制造了一幕幕悲剧，同时，他自己也是一个悲剧人物。黎时康成长经历坎坷，家庭出身不好，从小受歧视，10岁时被人欺负打断了左腿，想参军未能如愿，作生意时曾被追杀砍掉耳廓。脾气不好而又特别好胜的他，老是认为别人不对自己对。他的报复心极强，容忍不了任何一点使他吃亏的事情，甚至对家人也是如此。有一次他嫌菜不好吃发牢骚，煮饭的妹妹回了两句，当妹妹洗完碗走出厨房，黎时康突然拿了一块砖头狠砸在妹妹头上，妹妹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抢救。做事根本不考虑任何后果的黎时康，逐渐形成了敏感多疑、固执自私、自我中心，具有复仇倾向的典型癔病性格，其情绪容易走向极端。

　　他与“三陪女”有染后自感不适，怀疑染上性病且传给妻儿。他带妻儿去诊治，这个医生说他们无病，那个医生又说他们有病，到底听哪个医生好呢，只有三年小学文化的他无法选择。多次诊治花去了巨资，觉得自己吃了亏，认为自己被人欺骗愚弄，从而产生愤怒的报复心理，最终导致作案，危害社会。他的悲剧，是典型的性格悲剧。性格决定人格。

　　此案提示我们之二是，医疗行业的问题。黎时康在法庭上作最后陈诉时说：“要求政府整顿医疗行业存在的问题，让我的悲剧不再重演。”不知医生们听到这样的陈诉会有何感想？医生被人们尊称为“白衣天使”，“天使”们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感到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而又无能为力时，才会向“天使”求助。当人们的健康受到疾病威胁时，“天使”的话就是真理就是希望。黎时康带着妻儿四处求医，花掉巨资，耗尽精力，对医疗行业产生了怨恨，埋下了可怕的隐患。如果“天使”们能够尽职尽责，如果“天使”们能耐心点，如果那些“无良医生”没有大宰病人，如果……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黎时康的悲剧是否能给医疗行业乃致全社会敲响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