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肝宝宝”的入园之难

新华网浙江频道（ 2009-08-31 15:44:23 ） 来源: 新华社 编辑： 蔡蓉蓉

宝宝受“肝”扰，父母受煎熬（同期：天都塌下来了），

官方草案能否跨越“乙肝宝宝”的生活禁区（同期：只要我们符合正常的卫生和文明的习惯，不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任何威胁）；

法规与人情，幼儿园左右为难（同期：一旦孩子得了病，这幼儿园的官司是没法打的），

民众意识期待国家立法提升（同期：一个幼儿园如果真的是按照法律来做的话，它不应该让其他的家长知道哪个孩子是乙肝携带者）。

新华视点与您共同关注中国社会“乙肝宝宝”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解析乙肝歧视和排斥的深层原因。

演播室主持人：新华视点带您走向新闻制高点，您好，我是董千齐。

评论员：大家好，我是吴晶。

评论员简介：本期评论员吴晶，新华社国内部中央新闻采访中心政文室记者，长期从事教育采访报道。

演播室主持人：最近呢，卫生部在全国范围公开征求对正在修订的《托儿所幼儿园卫生保健管理办法（草案）》的意见，这份草案呢首次提出：托儿所幼儿园不得拒绝乙肝表面抗原为阳性但是肝功能正常的幼儿入园。此举一出，立即引起了社会极大关注。那么，这样的一纸行政规定真的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吗？

字幕：山东·东营

解说：李华是山东东营市的一名普通母亲，３年前，可爱的儿子降临人间。由于自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早在怀孕期间，她就去医院做了乙肝病毒阻断。可是在孩子两岁那年，她和家人得知，阻断失败了。

同期：李华：

当时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去干，真的是觉得很无助。然后因为孩子这么小还不懂事，然后就要开始他的人生第一关还没开始的时候，就要受到这样那样的歧视，就会被别人当作另类，觉得真的是很伤心。

解说：作为乙肝病毒携带者，李华深知孩子今后要面对很多无法想象的非常境遇。而作为母亲，却无法改变孩子即将面对的未来，伤心之余，李华甚至有了带孩子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同期：李华：

因为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连最基本的，连最基本的都给不到他。

解说：一转眼，李华的儿子已经两岁了，到了要上幼儿园的年龄。李华知道，按照规定，携带乙肝病毒的儿子是无法通过入园体检的。但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禁不住拿起了电话。

同期：李华：

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那时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只要是有这种表面抗原阳性的，然后不管肝功正不正常，都不可以入园的。

解说：这个答案在无奈的李华心头刻下了更深的伤痕。

同期：李华：

我的宝贝经常问我什么时候去幼儿园，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孩子，我就跟他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的时候妈妈再送你去幼儿园，所以现在每次的时候他就会，路过幼儿园他有时候就说，我现在还小呢，我长大了我再去幼儿园。

解说：为了自己的孩子能享受到与其他同龄人平等的权利，李华开始搜集资料，登陆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家园“肝胆相照”网站进行呼吁。在这里，她结识了很多受到乙肝歧视困扰的人。来自广州的２３岁的小陈是一名乙肝病毒携带者，正准备要孩子的她，回忆起过去的求学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同期：广州市民　小陈：

那时候真的是想，甚至就是说我不想在这个世界活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排斥我，为什么我遇到那么多困难，然后我就想不活了，但看到父母这样子的话，又不忍心，因为这样很对不起他们。

解说：虽然小陈称自己一直都很健康，但是从上学、工作、谈恋爱直到现在，一路走来，乙肝的阴影始终困扰着她。

同期：广州市民　小陈：

其实我以前很喜欢，就喜欢那个点心，就说可能是餐饮那方面的东西，但是我知道就不可能，即使你学了也不可能入这个行业，然后就放弃了。后来想想公务员或律师那一行，其实那一行也不错，那个时候我也想着去学法律吧，想想你学好了，事业单位，就说国企那单位肯定是不要你的，然后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最后就只能选一个可能是不用对着人，或是从事设计啊或怎么样的这些专业去学了。

解说：如今，小陈成了一家展览设计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准备今年怀孕。但是，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她对宝宝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同期：广州市民　小陈：

万一他不幸，我希望他不要像我这样走，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解说：２００９年７月３０日，卫生部在全国范围公开征求对正在修订的《托儿所幼儿园卫生保健管理办法（草案）》，并明确提出，托幼机构不得拒绝乙肝表面抗原阳性但肝功能正常的幼儿入园。这个消息让“肝胆相照”网站上的这个“乙肝妈妈群”看到了一线曙光。

同期：李华：

７月３０号出的这个消息的时候，哎呀我们真的是，大家都特别高兴。

解说：李华觉得，有了这个草案，儿子终于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幼儿园了。兴奋之余，她立刻拿起电话，满怀希望地拨出了幼儿园的号码。

同期：李华：

李华：乙肝两对半这样表面抗原阳性的，咱们这边收吗？

幼儿园：不收。

李华：为什么呢？因为现在国家这个草案，卫生部不是出来草案说不能拒收表面抗原阳性的宝宝吗？

幼儿园：但是咱这边是孩子入园之前，必须都得查体，查体这块儿就是为了控制这个。

李华：查体就是说其它都不控制，只控制这一个吗？

幼儿园：主要就是看乙肝。

李华：但是如果说咱们幼儿园不说出去的话，应该问题也不大吧，别人都不知道。

幼儿园：那这个不行，搞教育这一块的，就说孩子是第一的，孩子安全、卫生、健康，这是最主要的。

解说：这样的回答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李华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她再次感到了绝望，也让她身后庞大的“乙肝宝宝”的妈妈们陷入了焦虑。那么，“乙肝宝宝”入园真的会威胁或者影响健康宝宝的健康安全吗？记者采访了北京市乙肝病防治方面的专家。

同期：中华医学会肝病学分会主任委员 贾继东：

（乙肝）不是通过呼吸道传播，也不通过消化道传播，也不通过一般的正常的生活、学习和工作的传播，它是完全是对周围的人，只要我们符合正常的卫生和文明的习惯，不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任何威胁。

解说：贾继东告诉记者，乙肝病毒的传播属于血源性传播，包括血液、母婴和性３种传播途径。那么，如果孩子们在嬉戏磕碰中受伤之后，是否会引起血液传染呢？　

同期：中华医学会肝病学分会主任委员 贾继东

一个孩子磕破了，另一个孩子也磕破了，他们两个伤口还接触了，这样的机会我不能说没有但是很低的，第二，现在的宝宝，现在的婴幼儿几乎１００％的都注射了乙肝疫苗，特别在城市，几乎１００％都接种了乙肝疫苗，而一旦接种了乙肝疫苗，对乙肝就有免疫力了。

解说：按照专家的解释，幼儿园基本不存在乙肝传播的有效途径，而且乙肝疫苗的普及进一步为宝宝们的健康安全提供了医学保障。卫生部近日发布的新规虽然是草案，但是也间接证明了“乙肝宝宝”入托入园的可行性。那么，为什么托幼机构仍然不愿意向“乙肝宝宝”打开大门呢？在记者的再三努力下，北京一所幼儿园的负责人接受了采访。

同期：北京某幼儿园负责人　金女士　：

对孩子来讲，对我们幼儿园来讲是整个一个群体，对个体来讲，对一个家庭来讲，他是一个个体。所以每个家长都希望孩子能够健健康康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这么小就染上这种病，对他一生的这种，不管是就业呀，学习呀，包括成家立业呀，生子啊等等影响他今后一生的生活。

解说：当记者简单讲述了乙肝病防治专家的看法后，金园长仍然表示很无奈，她说即使乙肝不会通过日常接触传染，但在目前的社会舆论环境下，考虑到幼儿园的声誉和未来，他们很为难。

同期：北京某幼儿园负责人　金女士　：

作为一个园长来讲，我不是想把这些宝宝作为排斥对象，也不想对这些家长说个不字。但是自己本身有压力。

记者：如果正式文件下来的情况下，园方会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况当中，您能假设一下吗？

我假设，我的假设肯定有各种理由去拒绝进来，我的想法是，比方说现在收托这么难，我没有位子对吧，或者说我们现在没有这种，还没有这先例，我们不想破这个例，等等理由可能要拒绝这孩子。

解说：另外，金院长还担心，即便国家正式出台了相关规定，但如果幼儿园接收了这样的孩子，一旦发生健康卫生事故，谁该来对此负责？

同期：北京某幼儿园负责人　金女士：

如果没有这种权威机构下达这种硬性的指标的话，我觉得所有的家长会担心，一旦知道了，一旦孩子得了病，这幼儿园的官司是没法打的。

演播室主持人：应该说这原本是一个让乙肝妈妈们都能感到很兴奋的一个喜讯，就是自己的孩子终于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的上幼儿园了，但是这样的一个喜讯却由于托幼机构本倍受社会舆论的这种压力而遭遇到红灯，应该说让人很无奈啊，对这个现象您怎么看？

评论员：是，我是觉得就是说这个，本来是一个很善意的一条规定，那么遭遇尴尬实际上的确是一个很无奈的事情，那么我们看近年来呢，从高考入学，那么到这个就业，再到现在入园、入托，那么实际上这个乙肝，围绕这个乙肝病毒携带者的这种争议，一直都持续不断，那么我想这个草案，之所以会遭遇这种尴尬，那么主要还是因为人们的意识，人们的观念，这种社会的歧视。那么其实呢，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呢，乙肝病毒携带者和乙肝病人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那么实际上大众呢，把这两个概念混淆了，那么他们认为乙肝病毒携带者就会给他们的，会传染他们，或者给他们带来一些威胁。那么我想就是说，对于这个草案呢，它是为了保护这种“乙肝宝宝”，那么他们其实是儿童中的一种弱势群体，但是呢，如果他们在这个，这个草案呢如果没有办法保障他们入托的话，他们童年呢，实际上是被边缘化的，而且呢，他们永远都是一种被打上标签的一种孤立的群体。艾滋病毒携带者和艾滋病人现在大众已经很清楚了，那么我和艾滋病人握手，从国家领导人，对吧，我们也看到就是他们和艾滋病人握手，那么实际上是对正常人的生活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所以我想就是说，在这个问题上，实际上我们的政府，还应该承担起更大的责任，那么把宣传的力度做得更大一些，那么让大家知道“乙肝宝宝”对于正常的、健康的宝宝是没有危害的。

演播室主持人：那么就是正常地看待我们这些乙肝病人需要一个时间，也需要政府的这样一个努力，那么我想作为大部分的家长，他们往往会有这样一种担心，就是，如果我的孩子和“乙肝宝宝”同在一个幼儿园，万一传染到了怎么办，那么您怎么理解家长的这种担心？

评论员：那我觉得现在就是说，中国的大多数家庭都是独生子女，那么家长有这种担心，其实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么我想这一点呢还是应该是，政府承担起责任，因为实际上在欧美一些发达国家，我们也知道，是吧，像美国吧，他们就是，那么，没有，不存在说，孩子入托之前我要先给他做一个检测，他是否携带这个乙肝病毒，而是说所有的宝宝我都给你们接种乙肝疫苗，那么也就是说，人家把这个，“防”做在了这个就是“治”的前面，那么我们看现在，从这个“乙肝宝宝”入园这个角度来说，政府应该这个大力地推广这个乙肝疫苗的接种。

演播室主持人董千齐：接种疫苗比起不让乙肝宝宝入园要彻底得多（吴晶：对对对）也人性得多。那么对于这一新规草案呢，目前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而这样一个对于“乙肝宝宝”来说是福音的政策，实际生活中操作性有多大，我们又该究竟怎样去维护“乙肝宝宝”与正常人一样的平等权利呢？来看我们下面的节目。

片花

解说：采访中金园长告诉记者，对于目前“乙肝宝宝”的尴尬境遇，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同期：北京某幼儿园负责人　金女士：

有一个办法就是单设班级，就是或者说，单一的老师去照顾这样的孩子。比如，同时有，或者就我就刚才讲，真是社会上有这样的孩子，比如有十几个孩子，我可以给他编在一个班里。

解说：而这个办法却遭到了“乙肝宝宝”家长和医学专家的一致反对。

同期：李华：

如果真的建立这种幼儿园的话，如果我的宝宝是携带宝宝，我让他去入园的话，别的家长、别的小朋友肯定都知道他是不正常的。肯定会跟他隔得远远的，这样的话还是一种歧视。

同期：广州市民　小陈：

我肯定不会愿意送过去，我宁可自己带。即使是正常的幼儿园的话，里面有分班，我也不愿意送过去。这跟不检查一个概念，我还是让人知道了，而且更公开了。

同期：北京地坛医院肝病科主任医师 蔡皓东：

我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是建立专门的幼儿园对这个孩子本身是一个伤害，还有一个是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他们没有这么强的传染性。

解说：蔡　东，从事传染病专业工作已经３０多年，曾为很多乙肝携带者维权提供医学帮助，“肝胆相照”网站里的“战友”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蔡妈妈”。她不仅专门开设了“蔡医生网络与生活”博客，而且还免费为乙肝病毒携带者尤其是“乙肝宝宝”的妈妈们提供帮助。ｈ 同期：北京地坛医院肝病科主任医师 蔡皓东：

有一次我碰到一个实际上是正常人，正常的妈妈，她不是乙肝，她感染以后自己产生了抗体，所以她第二项，就是表面抗体阳性，结果她生孩子了，完了医生说检查出一个阳性，她的爱人马上就把她赶出家了，她生后就３天就到我的门诊去看病，产后３天，别人都在坐月子，你就想想，这她还不是乙肝，你要想想乙肝妈妈会遭受多大的歧视。

解说：蔡皓东认为，以前由于人们对乙肝的认识存在严重不足，加上幼儿抵御传染病的能力较弱，所以为了防止幼儿传播，规定禁止乙肝儿童入园。如今，国家能对“乙肝宝宝”出台相关的政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社会的进步。

同期：北京地坛医院肝病科主任医师 蔡皓东：

重点是给所有的孩子接种乙肝疫苗，他产生了免疫力以后，完全就可以和这个，就不会感染乙肝。而且就乙肝的传染性也没有那么强，所以这个实际上根本不用证明，那个完全是公众对乙肝的误解。

解说：但记者在采访时却发现，虽然大部分民众对于“乙肝宝宝”持同情态度，但是在说到和自家孩子同园共处的问题时，谈“乙”色变的现象还是普遍存在。

同期：家长：

我尽量不可能去带我的孩子去上这样的幼儿园。

同期：家长：

能换别的幼儿园，我就会换。

解说：新规草案令幼儿园左右为难，而园方的建议“乙肝宝宝”的家长又不能接受，那么，托幼机构不得拒绝乙肝表面抗原阳性但肝功能正常的幼儿入园这一提法在实际操作中的可行性又有多大呢？

同期：北京公益机构益仁平中心主任 陆军：

在国际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说要对于入园的儿童强制的进行抽血化验乙肝，并且把阳性的儿童淘汰出去，这种做法是世界上不存在的。那么现在，我们国家也要修改这条政策，修改这样的做法，明文地对乙肝孩子的入园权进行保护，我觉得这是一个人类历史的一个潮流，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

解说：陆军，“肝胆相照”网站权益版版主，被称为乙肝歧视维权第一人。他的网名是“金戈铁马”，真实世界里，他是河南郑州人，也是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他现在领导的北京益仁平中心是非营利性的公益机构，致力于在中国公共卫生领域开展疾病防治健康教育、病患者救助及消除歧视等公益工作。

同期：北京公益机构益仁平中心主任 陆军：

“乙肝宝宝”这个事情呢，我想，它的今天的这个局面，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这样一个现象的存在呢，应该说是由来已久，已经有差不多１０多年，将近２０年的历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国家的一些立法行为和行政行为，在乙肝这个问题上没有非常严谨的一个保护，所以呢导致有一些政策性的失误。

解说：陆军说，目前世界上近４亿的乙肝病毒携带者中，有１亿人在中国。尽管现在无论是托幼机构管理者，还是乙肝非携带家长，对乙肝的整体认知已经有了很大提高，特别是在国家立法层面，如公务员领域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限制已彻底取消，食品饮食行业对乙肝携带者的限制也已取消，但是在幼儿园招生、高考体检等方面还是解决得比较缓慢。

同期：北京公益机构益仁平中心主任 陆军：

一个幼儿园如果真的是按照法律来做的话，它不应该让其他的家长知道哪个孩子是乙肝携带者，哪个孩子他的肝炎发作，我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做法。

解说：如今，来自广州的小陈每天都会上网查看卫生部的最新情况，而李华已经不再执著地给幼儿园打电话，还有更多的父母在紧张地观望。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宝宝在幼儿园门外的等待还要持续多久。

画面：一个孩子站在幼儿园门外，手抓紧铁栅栏，里面孩子们玩游戏。

配画外音李华：一家只有一个宝宝，他就是我们的全部，我们都想给他最好的，可是我们现在连最低的、最少的都给不到他。

演播室主持人：《托儿所幼儿园卫生保健管理办法（草案）》公示时间已经于８月１５号结束了，正式的规定还没有正式出台。但是无论对于普通的家庭，还是有着“乙肝宝宝”的家长以及幼儿园来说，都对新规草案并不乐观。看来呢，删除“拒绝乙肝幼儿入园”虽然是一项利民的政策，但是却不能简单的一删了之。怎样才能消除家长的恐惧和托幼机构的顾虑，营造幼儿平等的教育环境，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好的，感谢您收看今天的《新华视点》，再见。

评论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