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公务员录用标准的知情权？

　　9月4日，备受社会关注的大学毕业生周一超杀害公务员一案，由嘉兴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周一超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判令其赔偿被害人死亡补偿费、医药费等损失合计68000余元。

　　刺杀招考人员案引出反思

　　本报特约记者 戴虹红 陈洪标

　　背景：周一超，浙江大学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应届毕业生。今年年初，他与156名应届毕业生一起报考嘉兴市秀洲区政府组织的公务员考试，争夺9个录取名额。笔试和面试过后，他的成绩分列第5名和第11名，综合成绩排第8名。4月1日，13名考生参加体检。原以为笃定的他，在体检两天后却没有收到录用通知书。于是周一超对招录工作的公正性产生了怀疑。4月3日，在秀洲区人事局询问后得知，自己因为患乙肝“小三阳”而未被录用，但另一名一手缺三指的考生却被录用了，他就用水果刀刺杀负责招考工作的干根华和前来劝阻的张文伟，造成前者重伤、后者死亡。

　　体检标准要不要事先公开

　　6月23日，嘉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就此案开庭审理。在1号审判庭被告席上，周一超为自己辩护时的语气依然平静而坚定：“我没有太多东西要说……但基层录用公务员是否存在拉关系、走后门现象，这一点内部的人最清楚……还有，我对自己这种过激行为非常后悔。对不良风气和社会不正之风的痛恨使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太冲动了，思考得太少了。”

　　虽然法庭当时没有作出宣判，可人们却说此案留给社会思考的东西太多了。

　　当日休庭后，周的母亲叶玉树在同事的搀扶下走出法庭。旁听的人们很自然地围在她身边。一位姓庄的先生说，招考应该先公布体检标准，那些符合标准的人才能参加笔试、面试，这样可以避免不少误解。朱女士和施女士抢着说，就是因为体检标准没有公开，才让孩子乱想了。谁会知道断了三个手指的人反倒符合标准，被招进去了呢。出租车司机陈先生说，这件事已经说了两个多月了。这个大学生的压力很大，他很想得到这份工作，太可惜了。

　　周一超的6名同学在前一晚就赶到了嘉兴。“我们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开朗的人，他是我们班的副班长、宣传委员。”“周一超很注重锻炼身体的。他是班里篮球队的，会定期到健身房去。他平时很讲究营养的，知道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他都不吃。”“一次次给他希望，然后一下子把他摔到谷底，他肯定受不了。”班里老师、同学在5月份曾给嘉兴市人民法院写过一封联名信：“一个大学生，寒窗苦读十余载，父母的心血、自己的努力到最后只换来无奈，该如何面对，如何选择？”

　　听说记者要到周家采访，一位在场的先生主动提出来用摩托车载我过去——他是叶玉树去黑龙江下乡时的“战友”。“我们看着超超长大，他爸爸在他12岁时去世，她妈妈为了他没有改嫁拉扯他长大，好不容易有盼头了，唉！”周家50多平方米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却被女主人料理得简单、洁净。周一超的房间依然整洁，窗外那棵芭蕉还在摇曳。陪坐在一旁的同事说，为了赔偿被害人，叶玉树已登报打算卖房了。“这也是超超的意思。”她拿出4月16日儿子寄来的明信片：“亲爱的妈妈……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来赎罪，请求母亲把家中的房子变卖，赔偿给受害者的家庭……”两个多月里，周一超共寄过五六次明信片给她，有时一张，有时两张。明知道看不到儿子，叶玉树两个多月来每天都要到看守所门口看上一个小时。

　　嘉兴学院法律系和科协为此事曾向社会发放了1000份民意调查表。调查结果显示，有83.4％的人认为应该给周一超“留一条生路，判处死缓，以观后效”。

　　但当旁人质疑公务员招考标准、程序的合理性时，叶玉树却抿紧了嘴不愿多谈。 “小三阳”能否作为一道门槛

　　事实上，开庭当日，原被告双方代理律师和被告本人，也就此次公务员招考的公正性与“小三阳”能否作为录取标准两个焦点展开了辩论。

　　原告干根华的代理律师浙江天鸿律师事务所的闻明华指出，被告作为一名大学生更应该知法懂法守法，但其犯罪情节尤其严重，手段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影响极坏。在他陈述过程中，“罪不可赦”、“惨无人道”这样的词语不止一次地被引用。

　　原告张文伟家属的代理律师浙江靖远律师事务所的崔明刚指出，嘉兴市招录公务员的整个过程是比较正规的，操作是比较规范的。被告因为无端的猜忌，在狭隘、自私、报复心理的作用下采取了极端行为，滥杀无辜，就为了求得自己心理平衡。那些借口都不能成为其杀人伤人推卸责任的理由。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告人必须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接受相应的惩罚，建议法庭判处周死刑。

　　被告人的辩护律师——浙江裕丰律师事务所宓雪军和浙江三利律师事务所夏建军则认为，周一超的杀人动机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一是“小三阳”患者受到了不应有的歧视。全国乙肝病毒携带者占总人口的近10％。专家指出，“小三阳”只能通过血液、性激素和母婴之间进行传播，日常生活中是不会传染的。把“小三阳”患者排除在正常的择业范围之外是不合理的。二是社会上存在不公正、不公平、不透明的腐败现象。目前，广东省除公安等特殊行业外已放开了对患有小三阳人员的录取标准，上海市对不招录“小三阳”患者也已没有硬性规定。相较之下，浙江省国家公务员录用体检标准不合情理，有违“人人享有平等的劳动权利”的原则，“如果‘小三阳’患者不能被录用为公务员，那么，现有公务员干部队伍中患有该病的人员又该怎么处理呢？”已被录取的公务员当中有断三指者，虽然符合现有的录取标准，但社会上大多数人对此并不知晓，这就是标准的公正与否和未公开造成的误解。宓指出，这与本案有着密切联系。在列举其他相关理由后，辩护律师建议判处周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第三条明确规定有三类传染病，其中乙类传染病中有病毒性肝炎这一项内容。就此，记者采访了浙一医院传染病科的吴炜医生，她说，“小三阳”属于病毒性肝炎，但其传染性相对较弱。如果是病菌携带者，不能太疲劳、干重体力活，但日常接触过程中不会传染。除了从事食品、幼教等特殊行业外，不会对一般的工作造成影响，“‘小三阳’患者不应受到歧视”！

　　再问公务员招考工作的公正性

　　6月24日上午，秀洲区政府大楼内，针对法庭上双方争执的关于公务员招考过程中的问题，记者专门走访了人事局。该区人事局局长张俊似乎早有准备，在接受采访时他拿出了一个大信封，里面放着与本案相关的一些资料。

　　在《省人事厅关于嘉兴市秀洲区公务员招考过程中发生的恶性事件的情况通报》中这样写着：调查表明，秀洲区这次招考公务员工作过程坚持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严格按照公务员考试录用规定的程序、要求和标准，实行阳光操作，政策公开透明，结果张榜公布，每个操作程序和工作环节都经得起检验。

　　对考生是否有权利查看自己的体检报告一问，张说，既没有规定必须要给考生看，也没有规定一定不能看。但一般情况是不能看的。“你想想看，体检的结果是给谁用的？是招考单位。即使从保护考生个人健康隐私的角度考虑也不需要公布。如果当时工作人员一定不给他看，又有什么错呢？”

　　对社会上有争议的断三指的沈某（化名）依然能被录用为公务员，而“小三阳”患者不符合标准一说，张俊拿出了《浙江省国家公务员录用体检标准》，其中对不合格者有诸多规定，其中第五条和第十七条中分别写着“慢性肝炎病人并且肝功能不正常者。乙肝三系检查大三阳、小三阳者……”“患者肢体有显著残疾影响功能者。如断臂、断腿、双手拇指残缺或双手拇指健存而其他四指残缺……”

　　就在这一天，记者获知沈某曾作过一份笔录。沈说自己没有收到过录取通知，只是母亲4月3日下午打电话告诉他的。母亲在秀洲区人大教科文卫办公室工作。沈某认为周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今年农业专业的学生择业形势严峻，而他参加公务员考试时的前两科成绩都不错，没想到会因为体检不合格而没有通过，家庭的原因也使他很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沈认为，周是脑子发昏了才会采取冲动行为。

　　周一超一审被判死刑

　　9月4日，嘉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当庭宣读了判决书。在长达13页的判决书中，法院认定被告人周一超在参加公务员考试、体检过程中，因体检不合格被淘汰而绝望，进而怀疑录用过程的公正性，怨恨招考工作人员并起意杀人报复，又无端加害张文伟，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的后果，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应辩护人的申请，法院委托司法部司法鉴定中心对被告人周一超的精神状态作了鉴定，证明周无精神病，对本案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辩护人提出的被告人认罪态度较好和有悔罪表现，犯罪前一贯表现良好等虽能成立，但是，由于被告人的罪行特别严重，故尚不足以对其从轻判处。

　　至于辩护人提出被告人杀人源于公务员体检标准规定“小三阳”为不合格，而该规定具有不合理性，并据此要求对被告人从轻判处的问题，法院认为，被告人加害的干根华在公务员录用工作中，正确履行了职务，并无过错；而另一名公务员张文伟更是被无端加害的。辩护人提出的从轻理由与对被告人的量刑缺乏必然联系，故不予采纳。

　　关于被告人请求其母亲变卖房产，补偿被害人一方经济损失；被告人的诉讼代理人表示被告人的亲属已经备好代为赔偿的款项，可以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请求法院判决并对被告人从轻处罚的问题，法院认为根据最高人民法院1987年8月26日《关于被告人亲属主动为被告人退缴赃款应如何处理的批复》的规定，如果被告人的罪行应当判处死刑，并必须执行的，法院不应接收退赔款。所以，法院结合本案的实际情况，决定对被告人亲属的代为赔偿款不予接收和判决。

　　法庭审判结束后，记者采访了周一超的母亲叶玉树，她对法庭的判决不满，并表示将向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