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与水的故事
癌症成为台湾第一大死因。
到底为什么癌症急速增加?
谁应该为这些不断增加的癌症负责?
除了每个人少吃点油脂、少抽些烟、少吃槟榔之外,
台湾人民还要注意哪些隐而未见,却凶狠无比的癌症“杀手”?
五月份,卫生署再度证实,“恶性肿瘤”17年来一直在台湾人民的死因中排名第一。
即使是青年人口,恶性肿瘤的死亡率都已经排名第二,死亡人数远远超过排名第三与第四的因素(自杀、他杀),表示台湾因为癌症死亡的人口年龄越来越轻。
平均每18分钟,台湾就有一个人死于癌症。每四个死亡的人中,就有一个人会死于癌症。
大家都焦虑地问:“为什么这些毒瘤世纪末会在台湾快速增长?”
得癌症,只能怪自己?
医学界纷纷提出各种“个人”应该负责的原因。
为了防癌,专家建议:每个人都应该多吃蔬果、多运动、少吃油脂、少抽烟、少吃槟榔……。唯有靠个人改变生活习惯,才能防止细胞突变,长出吞噬我们健康的肿瘤。
这样的逻辑下,只要听到有人罹患了“癌症”,大部份人马上有的反应是:“是不是他(她)的生活习惯有问题?”是不是吃过多油脂?是不是多抽了点烟?是不是不爱吃蔬果?是不是缺乏运动?
最近,新的医学理论更指出,决定癌症的是“命运”和基因。因为,罹患某种癌症的家族史?穧],常常可以用来推断自己罹患这种癌症的机率。
但是,越来越多的学者指出,除了“个人”应为自己的癌症负责,另外一个不引人注意、不能靠“个人”控制的癌症杀手──“污染的环境”,正为台湾这场不断升高的世纪末肿瘤热加温。
成功大学公共卫生系主任陈美霞,就批评今天台湾对癌症的归因,“都太偏重个人了!”
曾经在世界卫生组织(WHO)做过十年研究,在芝加哥大学教过十几年书,陈美霞指出造成癌症的原因非常复杂,烟、酒、槟榔等,固然是造成癌症的重要成因,但是环境中越来越多的“毒物”也是致癌的重要因素。
脂肪是毒物容易储存的地方,所以专家建议防癌应少吃油脂,但是癌症研究者认为,油脂只不过是癌症的促成因素(promoter),真正致癌的元凶(initiator)是积存在脂肪内的毒物。“今天我们吃进太多的有毒物质,油脂仅是致癌过程中的媒介,”陈美霞说明防癌应有的逻辑优先次序中,不可忘记整治台湾的环境污染:“无论是工业污染、农业污染,制造毒物的人,要让他们负起责任来。”
事实上,今天人类世界的环境污染源相当广泛。内容虽受主流医学界批评、却富爆炸性的1997年新书《失窃的未来》就指出,从农药(DDT、除草剂等)到塑料(强化PVC水管不断裂的壬基苯酚涂剂,会加快癌细胞成长的速度),个人清洁用品用的清洁剂(1980年代晚期,一些欧洲国家已经禁止使用烷基酚聚乙烯制的清洁用品,但目前仍在世界各国大量使用)到原木防腐涂剂(五氯酚等),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足以干扰荷尔蒙正常运作的化学毒物。这些化学毒物不仅影响人类正常的荷尔蒙运作(性荷尔蒙讯号的错乱、甲状腺分泌的异常等),更进一步伤害到人体的免疫系统,使人们更容易受癌症病毒的感染。
成功大学肿瘤毒理学专家王应然,研究本土毒物后,发现台湾环境中这类致癌毒物很普遍。
他举五氯酚为例,虽然环保署已经公告为列管的毒性化学物质(动物实验可导致肝癌、淋巴腺癌),但是目前在台湾仍被使用作为木材防腐剂。他指出,长期居住在以五氯酚处理过的木材所搭建的小木屋,对健康的确有影响。平时说话谨慎的王应然,不得不承认台湾生活中普遍存在、却不为大众所知的化学物质,的确对癌症有影响。
到底人工化学物质对全世界不断增加的癌症死亡率有多大影响?多大的剂量才真正可能致癌?这些问题已经在全球医学界、公共卫生界引起一场新的论争。
这场争论的主要原因,是污染物质与癌症的直接因果关系研究,因为旷日废时,加上现代人类检验技术的问题,很难证明。《失窃的未来》作者柯本就在书中承认:“即使损害极为明显,且有纪录可循,我们永远无法对环境中的污染源,归纳出一个绝对的因果关系,……因为他们知道,除非将这些人关在控制的实验室里,否则根本无法得到这类的证据。”
尽管如此,台大公共卫生系的李芝珊仍然不放弃面对环境污染的研究挑战,努力研究空气污染对癌症等慢性病的影响。
“我常不情愿地跟自己说:我在等待一个outbreak(癌症个案流行的大爆发),因为好象唯有如此,大家才会想到环境跟他健康的关系,”李芝珊说。她指出虽然污染“跟其它已知的致癌因素(饮食、抽烟)比起来影响力较小”,但是污染常常只要非常微小的量,经过长时间的累积就会致癌。“关心你的环境是你的权利,”李芝珊强调。
而台湾环境的污染,在世界有名。
癌症死亡地图vs.台湾污染地图
细雨霏霏的周六上午,出租车客人要赶赴丧礼,“肝癌,满倒霉的,”她说。司机马上叫起来:“我哥哥明天下午出殡,也是肝癌,啊,没效啦,六个月就死了。”阴雨的天空似乎更阴沉了……。
对人体健康影响最严重的污染,就是空气与水。
翻开卫生署民国71~80年的“台湾癌症死亡率分布地图集”,除了以原住民为主的台东、花莲山区,以及离岛的澎湖之外,台湾本岛西部平原几乎每个癌症死亡率最高的乡镇(死亡率位居台湾地区前10%,而且明显高于全台人口的地区),旁边都有一条严重污染的河流,或者附近有一个以污染著名的工业区。
在最易受环境影响的10大癌症中(肝癌、胃癌、肺癌、肾脏癌、膀胱癌、子宫颈癌、乳癌、血癌、结肠直肠癌、摄护腺癌),死亡率位居台湾地区前10%,而且死亡率明显高于全台人口死亡率的87个乡镇城市中,有32个位于河流下游,占总数的36.8%。
从老街溪下游的中坜,大甲溪下游的大甲,大肚溪下游的龙井、伸港,虎尾溪下游的麦寮、元长,盐水溪下游的安南,二仁溪下游的弥陀、阿莲、梓官,高屏溪下游的高雄市,东港溪下游的东港,被列为台湾严重污染的河流下游,都毫无意外地出现比台湾其它地区较高的癌症死亡率。而台湾高癌症死亡率最集中的河流,又以台南盐水溪排名第一,台南将军溪、台北淡水河并列第二。
而且,位于台湾各污染河川下游的西南沿海乡镇,在癌症死亡地图上也沿着台17号滨海公路,从最北的伸港、芳苑、麦寮、台西、口湖、东石、布袋、北门、安南、台南市、永安、弥陀、梓官、左营、高雄市、东港镇……地图上每个画有双圈的城镇,一个接着一个,一路不间断地往南闪着全国各类癌症前10%最高死亡率的红灯(见右图),俨然成为台湾的“癌症公路”。
高雄县梓官乡是这条癌症公路上,受污染之害的典型例子之一。
家旁边流着看来浓稠暗红的典宝溪,住在高雄县梓官乡台17号公路旁的汽车修理业者黄先生,就自我解嘲说:“我家门前有小河,这条河有的时候像黄河、有的时候像红河,有的时候又像黑龙江。”
7年前,位于典宝溪下游的梓官乡,就以燃烧废五金,导致蚵寮国小一千多名师生戴奥辛集体中毒的新闻著名,而戴奥辛目前已经是世界卫生组织确认的一级致癌物。
根据《失窃的未来》一书,戴奥辛的毒性是砒霜的数千倍,以一公斤的体重为计算单位,只要注射百万分之一公克的戴奥辛,就会导致天竺鼠立刻死亡。而且只要在老鼠发育的关键时刻,注射极微量的戴奥辛一次,就会在后代出生的小鼠身上产生永久性的效果。
在卫生署的癌症死亡地图上,民国71年到80年间,梓官乡的男女肝癌死亡率,明显高于台湾其它地区。而且民国81~85年,梓官乡男性肝癌的死亡率,在全省355个乡镇市中,赫然排名第三。
家在河流下游的悲歌
美国生物学者史坦格柏﹙Sandra Steingraber﹚1997年针对自己位于河流下游的家乡,所出版的调查报告《住在河下游──生态学者看环境与癌症》一书﹙Living Downstream - An Ecological Look at Cancer p; the Environment﹚,就清楚记录自己伊利诺州泰姿威郡乡亲的膀胱癌高死亡率,与河流上游的污染有关。
据史坦格柏的调查,自己家乡的癌症个案,多集中在污染河流的下游,或化工厂附近,而且大量使用农药的乡村又比城市的癌症死亡率更高。
在这些地区,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工作压力的儿童,癌症死亡率50年来连续不断地升高。
连河里的鱼,都罹患了严重的癌症。目前北美25条河、溪流中,有16种鱼都罹患有流行性肝肿瘤﹙liver tumor epizootics﹚。这些患癌的鱼,通常也是附近居民的主要食物来源。
同样的情节,在台湾也似乎正上演。
家在安南的悲歌
刚过台南以污染著名的“黑龙江”盐水溪,17号滨海公路旁马上就会见到正大兴土木的“台南科技工业区”,这正是民国71年至80年膀胱癌、肾脏癌、肺癌、甲状腺癌死亡率都居全台湾最高的台南市安南区。
这个夹在盐水溪、鹿耳门溪出海口中间的地区,在台湾历史上以两件事著名:1661年郑成功打败荷兰人,登陆台湾的上岸地点就在安南,鹿耳门溪出海口今天仍树立着“郑成功登陆纪念碑”。除此之外,中石化安南碱厂废料中的汞、五氯酚等一级致癌物,曾污染工厂及厂外地下水与土壤的著名工业污染事件,也在安南。
已经停工17年的台碱废厂,大门外赫然就见连绵不断的鱼池,仍然喷水养着草虾和虱目鱼。拖延多年,今年五月初,环保署与中石化刚刚开完的废物污染整治会议,仍然没有订出整治的期限与标准。
虽然当地养殖业者纷纷说自己的鱼池已经受到污染,甚至有居民宣称已经吃过污染的鱼虾(见20页),但是到底台碱的污染对工厂以外的地下水是否有影响?厂外的鱼是否已经受到污染,而影响了当地居民的健康?“厂外有没有污染,目前还有部份资料没有出来,”台南市环保局负责整治业务的于台珊说。
日据时代就开始污染的台碱,第二次大战后由经济部接收,民国74年卖给了中石化。到底整治污染的责任应该属于经济部,或后来接收的中石化,仍然不清楚。
“中石化的配合意愿还满高的,”台南市环保局的于台珊说:“但是目前土壤污染法和地下水污染法都还在行政院审核,到底谁应该负什么责任,还没有明确的规范。”说明台湾对于地下水、土壤污染影响健康的管理,一直没有明确的政策。
吃米也可能致癌?
事实上,台湾西南沿海的地下水,本来就有另个明显的环境致癌高手──砷(古称砒霜)。这个曾经以乌脚病著名的环境污染源,从云林、台南延伸到嘉义各沿海乡镇,在各类癌症上,都成就了高于全国的死亡率。安南的一口井,在民国57年一次全省八万多口地下水井水质检验中,含砷量就曾高居台湾第一位。
住在安南的居民,也早就知道地下水不能喝。台南自来水公司业务课课长周盛华,就是出生、成长在安南区。“我十几岁的时候每天还要负责去挑水喝,我们那时候就知道地下水不能喝,”今年已经51岁的周盛华说。
大量乌脚病的研究,促使西南沿海地区很早就装设自来水而改善饮水品质,但是,致癌的砷仍有可能透过食物链,进入人体致癌。乌脚病地区居民用含砷地下水灌溉的农作物,已经证实含有能够致癌的无机砷。
成功大学环境医学研究所教授郭浩然,就曾对台湾西南沿海乌脚病地区的作物做过检验分析,结果证实每公斤的白米含砷量高达150微克(千分之一公克),其中68%是能够致癌的无机砷。同样重量的蕃薯含砷量也高达110微克,其中75%是无机砷。而且台湾其它地区所生产的米含砷量也不低。
大量食用含砷量高的食物,的确有致癌的风险,但是到底米含多少砷才算安全?是不是证实米中含有砷就应该销毁不食用?郭浩然自己不相信“长期食用含极低剂量砷的食物,有累积致癌的效果”,因为人类遗传基因(DNA)对毒物的细胞破坏有自然的修补能力。但是他也提醒,美国环保署目前对“砷”这种明显的致癌物,并不设剂量的“阀值”(threshold),认为只要含砷,就有致癌风险。
台湾化学毒物的管制,不仅在砷上与国际有不同的标准,许多其它毒物的管制标准也比国外宽松。高雄医学院职业病防治示范中心主任何启功就指出,台湾目前对致癌的苯,容许的管制标准就比别国高5倍,两年前是别国的10倍。
“很多人以为只要符合安全标准就没问题,这是错误的观念,我们现在累积的所有法定安全标准,都是因为有伤害报告,而往下调整的,”何启功说。他认为最危险的致癌物,正是低于一般人能感应、检测得到的毒物:“有些东西可怕,是因为它没有感觉,不知不觉跟它长期接触才最危险。”
他曾经研究电信局工人受无感硫酸气污染,8年间就得到鼻咽癌致死的案例,结果显示低浓度的毒物,对癌症的威胁反而越高。
根据何启功的报告,电信局致癌工场检测出的硫酸气只有0.2mg/m(微克/立方米),而硫酸气的法定安全标准是1mg/m,表示即使合乎安全标准的硫酸气,仍然能够致癌。“正是因为低浓度,他们(电信局3名员工)才可能忍受8年半没有感觉,有感觉他们就会受不了,他们就会跑啊,”何启功指出,同样的逻辑,在工厂外的开放空间也一样适用。
长期累积微量毒物的谋杀
中外犯罪史上,向来就有层出不穷用少量砒霜,每天下药,慢性毒杀的谋杀事件。环境污染对癌症的影响,也正演出同样的情节。
民国21年,日据的台湾流行病学史,就记载着台南县安定乡发生的著名“复荣村怪病”。后来的研究证明,复荣村居民长期饮用含“砒霜”(砷)的地下水,因此皮肤病、肝癌、血癌的比例,在那个年代都出奇地高。今天台南安定乡的男性膀胱癌死亡率,仍然明显高于台湾其它地区。
事实上,根据《失窃的未来》一书的研究,毒物剂量的多少与致癌率不一定成正比。
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的研究发现,只要在老鼠发育的关键时刻,注射极微量的戴奥辛一次,出生后的小鼠身上就会出现永久性的影响,通常小鼠的免疫系统就会受到破坏,特别容易受到癌症及其它病毒的感染。
台湾的B型肝炎病毒、EBV病毒、幽门氏杆菌感染等“生物性感染”,导致的肝癌、鼻咽癌、胃癌比例越来越高,已经让台湾成为世界各国的“特例”。至于为什么台湾人民特别容易感染癌症病毒,却一直没有答案。
《失窃的未来》指出,根据著名的邦萨尔倒U型剂量反应曲线,环境荷尔蒙干扰物不像传统毒物学的假说:生物反应是随着剂量增加而加强。反而,对动物施以过高的剂量,动物不会出现低剂量时的不良反应。“从高剂量的试验预测低剂量的反应,在某些案例看来,只会低估风险性,”作者柯本指出毒理学研究上的新挑战。
高雄市基督教信义医院的曾贵海医师,也是“致癌跟时间、累积有关系”的信徒。而高雄市的自来水水质,就是他关切的致癌污染源之一。
高雄自来水会致癌?
高雄市在台湾癌症死亡率的地图上,出现频率很高,肝癌、膀胱癌、肾脏癌、肺癌等4种癌症,都有高于台湾其它地区的死亡率。致癌原因,除了西化的饮食习惯等个人原因,高雄市著名的空气、水污染也是流行病学家怀疑的对象。
供应高雄县市61万9千人口饮用水的澄清湖净水场,主要的水源,竟然就是重度污染的河流高屏溪。而澄清湖净水场的水质检验,直到去年氨氮含量仍然不合台湾“饮用水水质标准”。
氨氮来自腐败的动物排泄物,本身无毒,喝起来臭臭的而已,自来水净水场往往用加氯的方式去除。这种消毒方式,很容易产生致癌的三卤甲烷。而且氨气如果没有去除,也会氧化成亚硝酸氮,是导致胃癌主要的毒物之一。
连民进党现任高雄市长谢长廷,竞选期间的文宣都质问:“我们喝的自来水会致癌!”当时高雄市长吴敦义响应,目前高雄自来水总三卤甲烷含量平均值是40~50ppb,环保署规定的饮用水品质标准值为100ppb。
到底吃进多少三卤甲烷会致癌?或者澄清湖净水场的氨氮经过消毒后,配送到市民家里的水是否仍然含有三卤甲烷?目前都没有研究证明。但是,曾贵海医师仍然认为“微量、长期累积”会增加高雄市民罹癌的风险。
曾贵海的办公室刚好俯瞰曾经是中油苓雅储运槽的地点。苓雅储运槽漏油让含苯致癌物污染地下水及土壤,是环保署登记优先整治的著名污染事件之一。对于苓雅区在台湾癌症死亡率地图上高居肺癌、膀胱癌、肾脏癌前几名的事实,曾贵海也不感意外。
“政府要建立检测毒物的能力,”曾贵海说,对于目前环保署只能检测饮用水中大肠菌、重金属与氨氮的含量标准,至今却没有检验农药或其它化学物质的项目,他很不满意。
买水喝,也不保险
因此,他几次主动跟自来水公司沟通,希望自来水公司抽日到全市任何家庭的水龙头前,检验水质,确保无污染,却不为自来水公司接受。
因为对自来水没有信心,高雄市民以“买水喝”闻名全省。但是,根据高雄市环保局去年7~8月的联合稽查,这些分别来自高雄县、屏东县的“山泉水”,649家卖水公司中,竟有高达110个水源“无法查”。
“就是只有个水龙头在(水源地)那边,或是找不到人,或是没有水质证明,”高雄市环保局二科科长林昭宏说。
民国86年,环保署统计年报显示,山泉水等非自来水水质,有57%不合饮用水标准,除了大肠菌,更有8.2%含砷、8%含亚硝酸盐氮、5.8%含硝酸盐氯、5.6%含氨氮,都是致癌风险高的化学物质。同一年,高雄县环保局也抽验高雄县山泉水加水站水质,结果有七成不符饮用水水质标准,多半含大肠杆菌或其它细菌。
高雄县环保局长丁杉龙,建议高雄民众不要“弃自来水喝山泉水”。虽然环保局规定卖水业者每3个月提报一次水质,但“(卖水业者)都是请外面代检业帮他们检验,有时会有串通,……而且水源公司没有执照的多,环保署也没有硬性规定需要执照,”丁杉龙悲观地说。背负全台湾最多工业废弃物的高雄县环保业务,他累得刚刚从医院打点滴回办公室。
高雄“山泉水”的主要来源屏东县(占34.2%)在台湾的癌症死亡率地图上,也扮演着重要角色。
东港溪的水能喝吗?
屏东县东港镇的膀胱癌、肾脏癌,不分男女的死亡率,都明显高于台湾其它地区。国科会生物科学发展处长、流行病学专家陈建仁就指出:“膀胱癌跟环境污染的关系很高。”
东港镇位于严重污染的东港溪下游,也是屏东唯一饮用东港溪水的市镇。
屏东草根环保团体“蓝色东港溪保育协会”秘书长黄丽霞指出,屏东县因为地下水丰盛,自来水普及率只有30%。自来水公司只有在新园乡的港西设有抽东港溪水做自来水的抽水站,而东港镇居民的主要饮水是自来水。
从高屏溪旁林园工业区丛立的石化储料槽、烟囱管前,跨过高屏大桥,就进入屏东县新园乡一望无际的农作区。
五月初,位于东港溪下游的港西抽水站附近的整个河面,几乎密不透风地铺满厚重的布袋莲。港西抽水站正雇用两台怪手在抽水口附近打捞,已经工作6天,却只能清除抽水口不到10公尺的河面面积。
问抽水站工作人员会继续往水源上游清理吗?“不会吧,水中太有养分了,”他说。
布袋莲是水质优氧化的重要指针,对布袋莲越有“养分”的水质,氨氮的含量也越高。港西抽水站的水除了供大高雄区凤山水库净水场的自来水,也供新园乡与东港镇居民的自来饮水。
从抽水站往东港溪上游溯源,一路都见绿色的布袋莲完全覆盖河面,两岸则是绵延不断肥美的蔬果田、冒着白泡的养殖鱼池。
港西抽水站重复两块写着“水源重地,禁止游水、钓鱼、游泳、养殖、种植”的大招牌,兀自站在正忙着清理水面布袋莲的怪手前,红字、黑字的费力狂喊,显然没有受到周遭人们的重视。
位于港西下游的东港镇河边,曾经是养殖牡蛎的重要地区,因为河水污染,养殖场今天已经移到河口的海边。但是,蹲在延平街河边牡蛎集散场剥牡蛎的刘太太,仍然抱怨今天早上剥的牡蛎,因为碰到“河里流出的坏水”而大部份都是死的。至于自己剥出来的死牡蛎,因为舍不得丢,则准备中午拿回家做蚵仔煎吃。
到底东港溪的水对东港的癌症死亡率有多大的贡献,没有人做过研究。东港溪保育协会的黄丽霞也认为,东港镇的自来水与癌症的关连性需要更多的证据。但是,她接着也指出高雄居民的“买水喝”风气,“已经蔓延到屏东来了。”
癌症不是个人可以解决的事
事实上,东港、高雄、安南都只是几个比较突出的例子而已,台湾地区整体的饮用水水质,已经出现明显的危机。
根据环保局署的统计,自民国72年到83年,台湾饮用的自来水水质不合格率,上升高达14倍之多(不合格率从2.7%增加到23.2%)。文化大学生物系教授郑先佑的研究则指出,民国81年台北县,台中市,高雄市饮用水的不合格率,都高达四分之一以上。特别是高雄市,不合格率竟高达四成。
追本溯源,跟台湾污染的水系应该脱不了干系。
根据环保署84年的调查,台湾地区50条主次要河川,受到污染的有35条。河川污染总长度比,从民国76年的28.4%,增加到民国83年的39.6%。而台湾人民饮用水的主要来源──水库,从北到南,石门到明德水库,曾文到乌山头水库,凤山到阿公店水库,水质都已达“严重污染”的程度(优氧指数超过50)。
但是,类似的问题到今天为止,仍然是当成“环保问题”在处理,到底跟台湾人民的整体“死亡率”有什么关系,却几乎没有人重视。即使台湾癌症死亡率十年内“翻两番”,并且连续高居国人死亡率榜首,许多专家却仍然认为那是“个人”应该负责任的事。
成功大学公共卫生系主任陈美霞,就对目前医学界所提偏重个人生活习惯的防癌策略非常不满。她认为抽烟、酗酒、嚼槟榔固然是癌症的直接危险因子,但这些个人生活习惯背后,却有一定的社会、环境因素。不去改变这些因素,只一味要国人改变生活习惯,效果是有限的。还有,环境的严重污染问题,也是个人的力量不易改变的。
“我觉得活在台湾很憋,”穿著黑白分明格子衬衫的陈美霞说。面对越来越高的癌症死亡率,她也只能像其它无数住在台湾的人一样无奈地“自力救济”,严格控制自己分别在国中、小学的孩子生活习惯,少吃油脂。
“为什么要自力救济?只是因为大环境大家都觉得很无力,我们一直改善生活习惯,但是他们一直污染,我们怎么办?”陈美霞提高声音批评:“政府若任由污染继续恶化,这种政策就应列为我国癌症的危险因子之一!”
事实上,到底环境污染对癌症有多大的影响,目前全球仍有许多争议。
英国著名流行病学者杜尔(Richard Doll)就曾指出,造成癌症的因素中,饮食(包括饮水)有最大的影响力,占35%。另外就是吸烟占30%,污染只占2%。
但美国另一些癌症研究专家,如埃布斯坦(Samuel Epstein)却指出,70%以上的癌症是受环境影响造成。
台湾流行病学家也指出,对地窄人稠,污染却越来越严重的台湾来说,杜尔的比例有提高的必要。
高雄医学院流行病学教授葛应钦,根据十数年从事职业及环境致癌因素研究的经验,在《台湾各社区居民的疾病死亡及其意义》一书中,重新推估台湾癌症的归因:吸烟占20%,饮食营养占20%,环境污染(包括空气、水、农药等)占20%,病毒感染占20%,喝酒、嚼槟榔占5%,职业性暴露占5%,其它(遗传、阳光、电磁波等)占10%。
环保署出身的成功大学环境医学所代理所长李俊璋也认为,环境污染对台湾的癌症影响,跟生物性的原因比起来,毫不逊色。
“台湾是个化学品滥用的地方,癌症相对的发生率就高,”有过第一手面对台湾污染经验的李俊璋说。
难以证明的关连
但是,这样的声音却仍普遍不受重视。做过十年工业污染对癌症影响之后,葛应钦决定暂时放弃类似的研究主题。
“我放弃一年多了,因为我觉得无力,”葛应钦说。因为癌症是“微量、长期累积的”慢性疾病,潜伏期至少需要10~20年,找到癌症的因、果都很容易,但要证明两者间的直接关系却“很困难,要花很多时间、金钱、精神,”他指出。
而且“即使做出来又怎么样?台湾人民都很温和,”葛应钦不满地批评,因为工业或农业污染的致癌效果研究,通常会影响到别人的利益,若要诉诸于法,更需要排除其它因素的直接证据,通常大家也就不了了之。
曾因为做高雄县永安乡台电兴达火力电厂对当地居民肺癌影响的研究,而自嘲遭遇“一边是厂方、一边是居民,警卫站中间,我就躲在警卫旁边”困境的葛应钦,对于夹在不同利益冲突间的压力,感到厌烦。
“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证明那样的事情嘛!”他提高的声音像是对“科学也有限制”表达的愤怒:“但无法证明不表示不会发生(致癌),只是很难证明而已。而且我也无力帮忙当地民众,他们对我期待很多,但是我无力帮他们。”
因此最近葛应钦开始改做原住民的癌症研究,“现在原住民好红,又没有争议(因为原住民癌症的主因较单纯,以吃槟榔、抽烟为主),连立法委员对我都很尊敬,”他笑着自我解嘲说。
环境与癌症的研究,在商业挂帅的年代,的确吃力不讨好。成大公卫系主任陈美霞就建议,台湾的癌症研究应该在环境方面下更多工夫。
“如果台湾要成功抗癌,思考模式要超越美国、甚至世界卫生组织,”陈美霞豪气地说。她所谓的超越,指的不是技术上的超越,“欧美,尤其美国的防癌,虽然花下大量经费、资源,效果却有限。因为他们太偏重治疗,忽视预防。台湾不见得要在治疗科技上超越欧美,但是可在预防上超过他。”
她指出,台湾可以利用目前污染与癌症的密切关系,研究欧美主流医学界目前还没有加入,却已经在全球越演越烈的“环境荷尔蒙”战争。
有更多本土的研究,才能对公共卫生政策有更明确的影响,对于目前台湾四个死亡的人中就有一人将死于癌症的“流行病”,也才可能进行“控制”。
高雄医学院附属医院夜间的灯光已经亮起,今年刚满40岁的高医职业病防治示范中心主任何启功,还没下班。他的研究主题就是工业污染与癌症,他对台湾未来环境荷尔蒙研究的前景就很看好。
“我相信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入这种研究,”他指出,因为在全民健保制度下,“医生赚的钱会越来越少,”做研究还是很好的出路。而且他的观察,年轻一代对公共议题,也越来越有兴趣。
何启功的办公室窗外,逐渐灰暗的高雄市夜空,一盏一盏地亮起照明初夏夜晚的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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