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小时直击肝移植



  作者:朱德泉

  等肝脏,足足等了4个月

  12月28日,济南,中心医院。


  10:50,凤斌被第二次推入手术室等待肝脏供体。不久前,他得知,上午,医生将用一个猝死者健康的肝脏挽救他仅仅还剩4个月的生命。

  这一等待,凤斌并不陌生,8月份,专家会诊预测他已经硬化的肝脏至多再支撑8个月。9月份,济南市中心医院准备为其进行省城首例肝移植手术,只是在手术前一刻,医护人员发现为他准备的年轻的26岁猝死者的肝脏供体存在多种病变,手术取消,凤斌进入长达3个多月的漫长等待。

  猝死者供体质量不可预知,最后的等待显得格外漫长。

  10:44,济南市中心医院医务处工作人员接到电话,前方取供体的医护人员确认那是一个健康的供体,手术可以进行。此前专家告诉他,在天津第一中心医院,肝移植只是常规手术,每年都要做上百例,恰好,今天就由该院专家邓永林博士等和中心医院普外科徐立友主任等共同为他主刀。

  麻醉与修剪供肝同步

  11:00左右,供体到达医院。供肝被1摄氏度左右的UW液包围,代谢减弱,此时这只健康的肝脏约22×16×10厘米,呈浅暗红色,由于在取供体的救护车上,医护人员对其进行了初步的修整,供体表面相当光滑、整齐。

  11:08,供体被摆放在另一个手术室里,等待主刀医生的进一步修整。在隔壁,凤斌已经平躺在手术台上,护士在为他进行手术监控必需的桡动脉穿刺、颈内动脉穿刺,麻醉师在两次穿刺的间歇为其静脉注射利月西、福罗、芬太尼、仙林,这些药将很快使凤斌酣睡。

  自从1963年,Starzl成功地施行了第一例人体同位肝移植后,这一探索便逐步成熟,特别是环孢霉素A等抗排异药物的发现使这一手术逐渐完善。我国是世界上终末期肝病发病率最高的地区之一,每年仅乙肝相关病就造成50万人死亡。

  医生用龙胆紫在酣睡的凤斌身上画出刀口,人字形,总长度足有五六十厘米。

  供体肝的修整工作从12:00左右开始,医生慢慢游离供体上密集分布的门静脉、肝动脉、肝静脉等14条血管,修整布满油脂的膈面、支离破碎的三角韧带,整个过程历时35分钟,此后,医生习惯性地分离出供体上已经没用的血管备用。

  风云突变,紧急修改手术方案

  看了肝脏供体,主刀医师邓博士心里一沉:供体肝脏体积较大,原定背驮式肝移植术式实施遇到困难,如果强行使用该术式,很有可能导致患者各器官间的相互挤压。就在手术前一刻,医生们决定改用原位肝脏移植术,尽管手术难度因此加大,手术时间也有可能延长,但医生认为,对于凤斌来说,这无疑是最佳选择。

  12:18,麻醉机平稳地为凤斌供氧,护士们为他消毒、铺巾,主刀医师邓永林博士拿起电刀,从人字形墨迹中间向其右腹部滑开,温度极高的电刀刀口与皮肉接触,空气中开始弥散皮肉被烧焦的气味。

  电刀逐步通过皮肤、皮下组织、肌肉层,右侧切口几乎达到腋中线,整个打开刀口的过程历时40分钟,12:59左右,医生开始为肝左侧叶的顶端的侧支血管做结扎。

  医生在手术台上安装悬吊式腹腔拉钩,凤斌的两侧肋骨向上充分展开,此时,患者肝部部分侧面呈现在医生面前,肝脏表面上囊肿密布,在白炽灯照射下,凹凸不平的肝脏表面显得十分怪异。

  接下来解剖肝门的工作有些困难,主刀医师更加专注,肝左右动脉、胆总管,耐心地分离、结扎,一不留神,殷红的血液便挤满腹腔,手术室里时而听到医生向护士急促讨要长弯血管钳的声音。

  祸不单行,门静脉发现栓塞

  90分钟以后,动脉和胆总管的分离结束,但门静脉却给手术者带来了意外的麻烦。14:38,医生发现门静脉,随即以门脉钳将其卡住,但医生随即发现,这条为肝脏供养分的重要通道里却根本没有血液!

  凤斌长时间门静脉高压被进一步证实,医生顺着门静脉通过的路线向前搜寻,不久便发现了门静脉里面的血栓,这是堵死门静脉的罪魁祸首。医生们短暂交换了意见,决定先为门静脉除栓。但此项工作进行了近一个小时,除栓终因流血宣告失败。

  血管搭桥,绝处逢生

  备用的供体血管成了拯救凤斌生命的法宝!

  16:10,医生们决定祛除他栓塞的门静脉,代之以血管搭桥。拿定主意后,主刀医师将右肝向左侧托起,游离右三角韧带,很快,游离肝脏的工作进入最后阶段,只剩下肝上和肝下下腔及门静脉。

  为尽量缩短凤斌的无肝期,此时,医生们并不急着将病肝取出,迅速转向另一手术台,为供体肝脏门静脉进行搭桥手术,20分钟以后,5·0“普理灵”线将备用血管和供体门静脉紧密缝合,这座“桥”替代了受体本身病变的门静脉。

  16:35,医生将凤斌肝脏完全游离,从他的体内取出。病肝体积约为20×15×8,颜色为深暗红色,布满了直径不足一厘米亮晶晶的囊肿。5分钟后,医生将供体肝用碎冰碴包裹起来,开始进行供体与凤斌的血管吻合。

  供肝植入,有条不紊

  灰白色的供肝被植入凤斌的胸腔。邓永林和徐立友开始小心翼翼地肝上下腔吻合,时间是17:15。

  肝上下腔静脉位置很深,暴露性极差,这给他们的吻合带来不小的难度。助手递上3·0“普理灵”的双针缝线,缝合首先从供体和受体上下腔静脉的两个角入手,打结缝线,一针、两针、三针……从左角开始向后壁一层层连续外翻缝合。缝线力道不松不紧,以免损伤内膜。

  随后,开始肝下下腔静脉的吻合,这次,缝线换成4·0“普理灵”线,一针、两针……吻合即将完毕的时候,助手迅速经门静脉灌注4℃的冰血浆,以清除供肝内的空气和存留的保护液,如果清理不干净,含有高钾和酸性代谢物的这些残存就会造成空气栓塞或引发高钾症而造成心脏骤停!

  时间是18:30,“停止门静脉转流,保持体静脉转流”,命令简洁、从容。门静脉吻合开始。

  一把无损伤血管钳紧紧钳住相当于门静脉的“桥”,上面的插管被拔出,主刀医生比划着,供体的门静脉被修剪到最合适的1·5cm左右,换5·0“普理灵”线连续外翻缝合。剩下缝合前壁最后两针的时候,助手们开始用肝素生理盐水冲洗门静脉管腔,负压吸引器的探头迅速吸干血水。

  钳住肝上下腔静脉的血管钳被拿掉仔细检查:吻合口没有渗血,门静脉、肝下下腔静脉的血管钳被相继去掉。生命体征监控仪的黑色屏幕上,绿色的心电波纹和血压、血氧饱和度波纹在“嘀嘀”声里平稳扭曲,麻醉机上,呼吸12次,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助手开始把不锈钢盆里的温生理盐水冲洗肝表面,一盆、两盆。肝脏开始缓慢升温,变成鲜红色。

  吻合动脉,流出胆汁

  时间是19:00,保证移植肝功能的最重要一步——肝动脉重建开始。

  肝固有动脉、胃十二指肠动脉及肝总动脉被一一游离出来,使用三者汇合的地方,修剪成一个喇叭形的袖片,供体的腹主动脉喇叭口袖片被拉近。两袖片相对,换7·0“普理灵”线连续缝……

  助手平抬起凤斌的身子,护士迅速撤掉他身下厚厚的垫子,凤斌腰部的张力减轻了,这样就不会因为止血缝合太紧而造成日后的血管狭窄。他们继续缝,一针、两针、三针……

  终于,邓永林和徐立友抬起头来,相对一望,动脉阻断钳放开,肝动脉开始微微搏动,一下、两下……平稳的跳动愉悦着手术台前所有人的心。不知道是谁咕噜了一句:“已经有胆汁流出来了!”淡黄色的胆汁流出来无疑是肝移植手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这标志着动静脉已经完全吻合好了,供肝在凤斌的体内开始正常地工作了!!!

   

  时间是19:35。

  手术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麻醉组的大夫招呼护士:“尿袋里的尿快满了,看来这个肝很能干啊!”护士浅蓝色的口罩上露出一道笑纹。

  胆管重建,关腹重生

  接下来开始胆管重建了。

  邓永林和徐立友依然神情专注。仔细检查手术视野里有没有出血现象,供体、受体的胆总管直径大体相当,这简直是个美妙的巧合!缝合采用6·0可吸收线缝合,T形管通过凤斌的胆总管引出。时间是20:30。

  仔细检查,手术视野内找不到出血,三根透明的引流管分别被植入右肝后下腔静脉右侧、右肝下、小网膜孔、左肝下,逐层关腹。

  时间是22:15,凤斌被切开的人字形刀口被紧紧缝合。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仍然昏睡着,但是,他的体内,一枚健康的肝脏已经给他带来了新生。

  时间是22:30,凤斌被缓缓推出手术室。

  医生说,如果一切顺利,再有两个多小时,他就能醒来。那将是新的一天。

  邓永林和徐立友不约而同地摘下硅橡胶手套,他们疲惫的脸是那样轻松。

  走廊里,推开窗,凉风扑面,遥远的黑色夜空里,挂着一颗不知名的星!

(发表于2001年12月29日生活日报生活焦点,与记者高俊峰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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